二十四诗品：中国文论的诗眼画境

２００６年２月　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Ｆｅｂ．２００６　第２６卷第ｉ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Ｙｕｎｙａｎｇ　Ｔｅａｃｈｅｒｓ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Ｖｏ１．２６　Ｎｏ．１　二十四诗品：中国文论的诗眼画境　李建中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４３００７２）　［摘　要］胎孕于诗性文化的中囝古代文论，就其语言方式而吉是哲理诗，就其叉理铺敷而言是写意画，　《二十四诗品》则是她的诗眼画境。司空圉既是以诗画一体的八思厦言说方式传中国文论“拟容取心”、“思与　境偕”之神，又是用诗心画意架一道“象”的彩虹而将中国文论渡往“象罔”之境。诗眼之传神．画境之写意，全　在象罔之中。异哉，表圣诗品得诗性文论之玄珠。　［关键词］二十四诗品；中国文论；诗眼；画境　［中围分类号］］ｅｏ６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６０７２（２００６）Ｏ１一ＯＯ４７一Ｏ６　《四库总目提要》称《二十四诗品》“深解诗理，　然，就文学思想而言，唐代文论也有“言理”的：陈　凡５－）－－十四品，各以韵语十二句体貌之”Ｉ１３。韵　子昂怆然登临呼唤建安风骨，李杜张复古之帜而　语，诗的语言，体貌，画的描绘　诗画一体的入思　行革新之实，韩愈志在古道主张“文所以为理”，白　及言说方式，使《二十四诗品》成为中国文论的诗　居易将诗经的讽谏传统化为新乐府的“救济人病，　眼画境。中国文论的精神实质是诗性，她既是一　裨补时阙”……而这所谓“育理”的一路，其言说方　首哲理诗，叉是一幅写意画，《二十四诗品》以诗眼　式其实也是诗性的。李白《古风》、杜甫《戏为六绝　传其神，以画境写其意，成为中国诗性文论的典范　旬》及《解闷》开以诗论诗之先河，自居易《与元九　性文本。　书》的心声之写及悲怨之诉可与《报任安书》比美，　总结唐家一代诗　韩愈《调张籍》、《荐士》、《醉赠张秘书》等亦为论诗　诗，而《送盂东野序》、《答李翊书》等文论名篇其实　唐代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也是中国诗性　也是散文名篇。唐代文论的诗性盲说，其“思”与　文论的黄金时代。明人贺贻孙《诗筏》：“夫唐代所　“诗”，到了唐末司空图那里，均形成高峰，形成“总　以琼绝千古，以其绝不言理耳。宋之程朱及故明　结”，此即清人杨秀清所言“王官谷里唐遗老，总结　陈白沙诸公，惟其谈理，是以无诗。”不惟唐诗“绝　唐家一代诗。”　不言理”，唐代文论之中亦有“不言理”的一路。殷　中国文化于其滥觞时期便秉赋了一种诗性气　瑶《河岳英灵集》只析风格不问教化，推祟盛唐诗　质，而中国诗性文化的精神峰顶是唐诗，故中国文　的“既多兴象，复备风骨”而首创“兴象”之说口　，王　论诗性特征的成熟也就理所当然地发生在唐代。　昌龄论诗标举“意境”，其《诗格》称“张之于意，而　唐代是一个开放的时代，其多元文化格局酿成良　思之于心，以得其真矣”，“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　好的精神生态，尤其有助于诗歌创作和诗性文论　也”；皎然《诗式》有“取境说”，所取之境生于象外，　的生长。中国文论的诗性特征，诸如文论主体的　“但见性情，不睹文字”，是一种诗禅合一的境界。　生命感悟和人格承担，文论形态的审美性和个性　唐代诗论“不言理”的一路，其文论思想有意　化言说，文论风格的诗意化以及创作与批评的一　疏离儒家诗教，而将理论重心置于风格、风骨、兴　体化等［３］，在唐代业已齐备。唐代文论，无论是宗　象、意境等纯艺术之域；其言说方式则无取刘勰式　孔盂之学而志在为理明道，还是承老庄之绪而意　的体大思深，而是承续钟嵘式的评点、漫议或品第　宗虚静玄远，抑或奉佛求禅以臻妙境神诣，所采取　——后者更能见出中国诗性文论的话语特征。当　的人思及言说方式都是诗性的。严格地说，唐代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Ｏ１一Ｏ８　［作者简介］李建中（１９５５－－），男，湖北江陵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导师，主要从事古代文论研究。　Ｙ。。＿＿　—Ｙｕ。－。Ｓ。＿＿Ｚ。。－Ｘ‘。＿＿—Ｂ—４　７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李建中：二十四诗品：中国文论的诗眼画境　并没有真正的“理论家”，或者说没有自觉的“理论　意识”。唐代丈士之中，既无人因夜梦仲尼而去敷　赞圣旨精雕文龙，亦盂人自诩为刽子手置诗坛论　敌于死地。所以，唐代众多的文论篇什之中，既无　《文心雕龙》式的体太思精之巨制，亦无《沧浪诗　话》式的自成体系之专书，而最为常见的是书信　体、序跋体、诗体，或者是诗格、诗式、诗品一类的　“准诗话”。唐代文人的兴趣主要不在“诗论”而在　“诗”本身。唐代文化鲜明的诗性特征，唐代文人　浓郁的诗人气质，使得唐代的“诗论”沾溉于“诗”　的春风春雨之中　中国文论最具诗性特质的文体形式“论诗诗”　始见于盛唐。“用诗来说诗始于杜甫，继之为韩　愈、白居易诸人。……一经杜、韩倡导，就为论诗　开创了一种新的形式。”　’其实，李白已有论诗　诗，如《古风》其三十五用“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　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讥刺诗坛的步趋模　拟之徒，叉以“清水出荚蓉，天然去雕饰”之意象拟　喻灵运一派诗风。杜甫的《戏为六绝旬》既用比兴　亦有意象：“龙文虎脊皆君驭，历块过都见尔曹”是　一组极具动感的意象，喻示四杰诗作的瑰玮及生　命力；“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则是两　组意象的对峙，喻写时人之诗作虽有鲜艳之辞采　却乏雄健之笔力　韩愈的论诗诗喜用惊人的比喻　和突兀的语言，别具一种奇崛神怪之美。如《调张　籍》以“刺手拔鲸牙”喻诗语雄怪，以“举瓢酌天浆”　喻诗笔高洁；又如《醉赠张秘书》谓己作“险语破鬼　胆．高词媲皇坟”等。　诗之言志抒情离不开比兴，而比兴之用又离　不开意象　以象为喻，用“象喻”说诗是唐代文论　最常用的话语方式。如果说作诗用“象喻”肇自风　骚。那么论诗用“象喻”则盛于李唐。据《旧唐书－　文苑杨炯传》，初唐张说叙论当世之诗人多用象　喻。诸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孤峰绝岸，壁立　万仞”、“丽服靓妆，燕歌赵舞”等等，一连串的象喻　评说～系列的诗人，佳句如潮，颇具规模和气势，　令人应接不暇。受张说影响，更是受韩愈影响，韩　门弟子皇甫浞（持正）深知象喻之法最能曲尽为文　之妙，感叹“夫比文之流。其来尚矣”，并将自己的　文论专篇命名为《喻业》，其象喻之规模和气势较　之张说更盛　洎自晚唐，以象喻说文论诗，其风愈　炽，其辞愈美。钱钟书《管锥编》称“此中晚唐人序　诗文集惯技”，并列举杜牧《李昌谷诗序》、牧甥裴　延翰《樊川文集序》以及顾况《右拾遗吴郡朱君　序》、李商隐《容州经略使元结文集后序》诸例，最　——／ｆ　０　ＹＹＳＺＸＢ‘士。　后以司空图作结：　司空图《注＜愍征赋＞述》：“观其才情　之旖旎，有如霞阵叠鲜”云云，尤为伟观，　可与《二十四诗品》相表里。　纵观唐代诗性文论中，最为“伟观”者，非表圣　《二十四诗品》莫属。整整二十四首四言诗，其规　模之广篇幅之大，唐代论诗诗中无有出其右者。　不惟有诗之体，更有诗之辞：举凡比兴、夸饰、象　征、意象、境界等等，在《二十四诗品》中错综成文，　吐纳自如。仅以“象喻”为例，表圣用以品貌诗之　风格意境的，既有人物形象，亦有自然景象，还有　植物、动物、器物等等。唐代诗文理论的象喻之　法，至唐末表圣蔚为大观，仅此一例，便足证《二十　四诗品》为唐代诗性文论之总归，亦可证《四库总　目提要》“惟此一编．真出图手”的判断之准确，以　及今人对表圣著作权的质疑之难以成立。　郭绍虞序《二十四诗品》，称“司空氏所作重在　体貌诗之风格意境”［】］‘　。论诗说文，并不执著于　理、道、义、志，而是留意于晶、式、格、境．这是唐代　文论中最具诗性特征的一路。《二十四诗品》所　述，重在诗歌的风格意境，并以独具诗性魅力的话　语方式，对其研究对象进行既鲜活灵动又整饬系　统的阐释，使得唐代文论这一路的研究臻于妙境，　从而在“思”的层面体现出《二十四诗品》对于唐代　文论的总结意义。　诗文理论之辨体（文体、体貌、体性、体势等），　始于曹魏而盛于李唐。魏文述典，先标雅、理、实、　丽四科，继之以文气说揭橥作家气质个性与文章　体貌之关系。士衡赋文，体别十类，每体之命名颇　有诗情画意，如绮靡、浏亮、凄怆、清壮等　至彦和　著《文心雕龙》，既有《体性》“总其归途，数穷八　体”，并昭示如何“摹体定习，因性练才”；又有《定　势》将二十多种文体的风格分为六类，并阐明如何　“因情立体。即体成势”。　唐代文论的风格论既有同乎旧谈之点，更有　异乎前论之处。空海和尚《文镜秘府论》有《论体》　专篇，先标六体之目，次述各体之要义及旨趣，复　次辨析六体与各种文章体裁之关系，末议练体之　法以及如何遵其所宜防其所失。弘法大师之论　体，明显受刘勰《体性》、《定势》诸篇之影响。已有　学者指出，弘法“六体”较诸刘勰“八体”更为精致　细密，如弘法的“博雅”、“清典”实为将刘勰的“典　雅”～分为二，“绮艳”、“宏壮”之于“壮丽”，“要　约”、“切至”之于“精约”亦可作如是观。［ＢＪｆ　而释　皎然《诗式》的“辨体一十九字”，较之刘勰的“八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李建中：二十四诗品：中国文论的诗眼画境　体”，区分更细密，意旨更高远。　皎然早岁于杭州灵隐寺受戒出家，后居吴兴　存在物，而是为我们开辟神性和人类的世界，诗的　陈述唯有当其并非描摹一种业已存在的现实性，　杼山妙喜寺，“深入杼峰，与松云为侣”，“孤松片　云。禅坐相对，无言而道合，至静而性同”，赋诗为　文，向有禅者之意，其《诗式》之作，意在“使无天机　并非在本质秩序中重现类（ｓｐｅｃｉｅｓ）的景象，而是　在诗意感受的想象中介中表现一个新世界的新景　象时，它才是思辨的。”［９］（　中国古代先哲大　者坐致天机”［”，故求禅之心及以禅喻诗之法于　《诗式》中时时可见。《诗式》“括文章德体风味”一　多富有诗人气质，当他们“在诗意感受的想象中介　中表现一个新世界的新景象时”，他们的言说既是　思辨的更是诗性的。　十九类，虽然也有偏于儒者之“德体”的“贞”、　“忠”、“节”、“德”等，但皎然更为推崇的是偏于禅　者之“风味”的“高”、“逸”、“闲”、“达”、“静”、“远”　诸体，而且将取境之或“高”或“逸”视为各体之归，　所谓“如车之有毂，众美归焉”。足见皎然之辨体。　最重境界之高逸Ｉ而诗体之高逸，又是“可以意冥。　难以言状”的。故《诗式序》感叹：“夫诗人造极之　旨，必在神诣，得之者妙无二门，失之者邈若千里，　岂名言之所知乎？”受道家和禅学的影响，唐代文　论的风格意境之论尤其重高逸闲远、幽深含蕴。　如王昌龄《诗格》标举“高格”、“古雅”、“闲逸”、“幽　深”、“神仙”等“五趣向”，又如李峤《评诗格》所论　十体之中，亦有“宛转”、“影带”、“质气”、“飞　动”等。　唐代文论“不言理”的一路，其重风格意境重　味外之旨的诗性之思，到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臻　为极致　将诗歌风格意境分为二十四品，其精致　细密已为唐代之最；而《二十四诗品》中的自然、冲　淡、含蓄、委曲、疏野、超诣诸品，加上《与李生论诗　书》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和《与极浦谈诗书》　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诸论，又诗化为唐代文　论道意玄境、佛性禅心之神诣。身为唐代最末一　位诗人和诗文理论家，司空图有幸担当起“总结唐　家一代诗”的重任。当然，所谓“担当”对于这位耐　辱居士、休休亭主而言是无意的，而正因“无意”方　可“意至”，此老聃所云“无为而无不为”也。　传神写照在阿堵　中国古代文论是一首哲理诗，《二十四诗品》　是她的诗眼。　中国文论的诗性言说胎孕于中国文化和哲学　的诗性言说。先秦儒道元典，《语》《盂》是对话体，　隽智与灵动共存，比兴与铺叙兼用Ｉ《老》《庄》的诗　性特征更为显明，所谓“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Ｉ庄　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Ｌ８　先秦哲学之言说，用　的都是诗的语言　何为“诗的语言”？伽达默尔　说：“诗的语言乃是以彻底清除一切熟悉的语词和　说话方式为前提的。……诗并不描述或意指一种　哲学的最高境界是不可言说的，而每当逢到　“不可言说”之处，中国传统哲学便采用“诗的语　言”，如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孔子的“天何言　哉，天何言哉”以及庄子的寓言、卮言、放言、谐言　……诗（文学）的最高境界与哲学相通，其不可言　说之处较哲学更多。中国古代文论的诗性言说常　常取人之生命体为喻，如《二十四诗品》的“各以韵　语十二句体貌之”，其“体貌”一语便缘自中国文论　的生命之喻。人之“体貌”，须眉是可说的，眼神是　不可说的Ｉ肌肤骨相是可说，相中之色是不可说。　其不可说者，正是动人心魄乃至倾城倾国之处。　诗之“体貌”，辞采是可说的，神韵是不可说的；情　志是可说的，意境是不可说的　其不可说者，正是　中国文论的“神”之所在　《二十四诗品》传神写　照，“传”的正是中国文论诗性魅力之“神”。　司空图用“诗”的形式言说诗歌的风格意境，　既是唐代诗性文化对于唐代诗论的“著手成春”，　亦为唐代乃至中国古代诗性文论的“泠然希音”。　司空图意欲“体貌”的，恰恰是“不可体貌”者。说　不可说者，除了用“诗的语言”难道还有更好的选　择？孟子说“岂好辩哉，不得已也”；表圣亦可以　说：岂好“诗”哉，不得已也。说诗文体貌，司空图　之前有魏文、陆机、刘勰、昌龄、李峤、空海、皎然诸　家，终不似《二十四诗品》那般得风格意境之神韵，　足见表圣之好“诗”实为最佳之选择。　《二十四诗品》以“雄浑”与“冲淡”二品居其　首，“雄浑”之“超以象外”已无以名状，“冲淡”之　“妙机其微”则更难言说。何为“冲淡”？如何才能　“冲淡”？若说到实处或者说得明白也就没有了　“冲淡”——这正是诗性言说的难处，也是诗性言　说的妙处。杨振纲《诗品解》引《皋兰课业本原　解》，称“此格陶元亮居其最。唐人如王维、储光　羲、韦应物、柳宗元亦为近之……要非情思高远，　形神萧散者，不知其美也”。元亮、摩诘一类诗人　的冲淡之作，或“欲辨已忘盲”，或“空翠湿人衣”，　只可神契而难以语至。《冲谈》一品如何说不可　说？从“素处以默”到“握手已违”，一位冲漠无睽　ＹＹＳＺＸＢ　４　９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李建中：二十四诗品：中国文论的诗眼画境　平居淡索的幽人若隐若现，饮太和之气，与独鹤俱　飞，有惠风荏苒在衣，如曾点风浴咏归。与篁音惠　风相遇似不见其幽深，若有意相求则又难寻形迹，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便成为中国文论的传神之　作；传“思与境偕”之神，传“拟容取心”之神，传“妙　造自然”之神。司空图　与李生论诗书》称“盖绝旬　之作，本于诣极。此外千变万状，不知所以神而自　足见冲淡之境可遇而不可求也。郭绍虞《诗品集　解》叹曰：　恍兮惚兮。微哉微哉！此诗在前面　极写冲淡之貌，最后四旬写冲淡之神　冲淡本不可说，这样一路说来，亦就活跃　于纸上矣。　不惟“冲淡”本不可说，二十四品中如“沉着”、“高　古”、“含蓄”、“疏野”、“委曲”、“超诣”、“飘逸”、“流　动”诸品亦不可说，但司空图“一路说来”，不仅为　诗之风格意境写貌传神．更是为中国诗性文论写　貌传神。司空图之所以能说不可说，凭藉的是诗　之体与诗之辞，凭藉的是诗的超诣、空灵、引譬、取　境、绘形、写心。　诗贵含蓄，诗的言说（诗论）亦贵含蓄，司空图　以诗论诗，深谙个中幽微，故　含蓄》一品写得尤为　精妙。司空图之后，有不少的人都谈到“含蓄”，如　顾翰《补诗品》有“蕴藉”．曾纪泽《演司空表圣诗品　二十四首》有“含蓄”，马荣祖《文颂》有“蕴藉”，许　奉恩《文品》有“停蓄”，郭氏《词品》有“含　蓄”［”］‘邝　””……按理说应是譬之积薪，后来居　上，但所有的后来者均不及司空图之说“含蓄”。　且不说“空尘　‘海沤”之喻、“渌酒”“返秋”之比，亦　不论“真宰”“沉浮”之典、“万取一收”之结，仅起首　一联“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便胜过所有的摹仿　者！此联尽“含蓄”之意，为《含蓄》品之诗眼。以　诗说诗，以诗的语言说不可说，说出来就是“惟　一”！　当然・仅仅凭藉“诗”的文体和语言，并不能保　证这种亩说就是诗性的；在司空图诗性言说的深　处，是诗性思维方式和诗性文化精神的支撑。所　谓“诗性思维”，以直觉式、类比性及整体性为要；　而所谓“诗性精神”，在司空图的时代则是偏向于　道家和禅宗的虚静淡泊、空灵超迈、法天贵真、妙　契自然　《二十四诗品》中有一些“品”。如《典雅》、　《绮丽》、《实境》、《悲慨》等，本来是可以说“实”说　“白”的，司空图却说得空灵说得含蓄。“落花无　言，人淡如菊”以写“典雅”，“浓尽必枯，淡者屡深”　以绘“绮丽”，“遇之自天，泠然希音”以表“实境”，　“萧萧落叶，漏雨苍台”以状“悲慨”……何其诗意　盎然又何其余味无尽。非如此何以辨其味？非如　此何以传其神？　外遣诗体与诗辞，内蕴诗性思维与诗性精神。　——ＹＹＳＺＸＢ　ＪＵ　亡ｎ　神也”。表圣　二十四诗品》之作亦为“不知所以神　而自神也”。都说《二十四诗品》难读难解　对　二　十四诗品》的解读，是与“神品”相遇．是与“阿堵”　（诗眼）相视。杨振纲　诗品续解自序》：　读者但当领略大意，于不可解处以　神遇而不以目击，自有一段活泼泼地栩　栩于心胸间。若字摘旬解，又必滞于所　行，不惟无益于己，且恐穿凿附会，失却　作者苦心也。故必以不解解其所不解，　而后不解者无不解。如欲以强解解所不　必解，而其所解者或归于终不解。故吾　愿读诗品者，持以不解之解，不必索解于　不解，则自解矣。Ｄｏ３　。　以诗的语言说不可说，故不必说尽，更不必说破；　不说尽，不说破，故不可解，亦不必解。司空图说　诗之体貌，不说“实”不说“白”；后人解　二十四诗　品》亦不可说“白”不可说“实”，此即杨氏“以不解　解其所不解”，亦即禅宗的参活句不参死句。用　“诗”的方式（以神遇而不以目击）而不是用“理　的　方式（字摘句解，滞于所行）进入诗性文论，方能得　诗性文论之神韵，“而后不解者无不解”　此“不解　之解”，不仅是读《二十四诗品》之法，实乃读一切　诗性文论之法。　异哉象罔得玄珠　从传说中的河图ｌ洛书开始，中国哲学便采取　了一种“以象尽意”的方式。《易・系辞上》：“天垂　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　之。”《尚书・顾命》孔氏传日：“伏羲氏王天下，龙　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又《洪　范》孔传日：“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出，列于　背，有数至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常道，所以　次序。”［】　］（　”　似可将具有神话色彩的河图洛　书，视为中国文化和哲学最早的“象”。图、书出自　河、洛，可见出“象”与山川大地、自然之象的天然　联系；而图、书的象征性、符号性和神秘性，又暗示　着“象”的形而上意味。《文心雕龙・原道》称“　河　图》孕乎八卦，《洛书》韫乎九畴”，河图洛书“具象”　与“抽象”兼备的特征，不仅直接孕育出文明时代　的“八卦”（周易）和“九畴”（尚书），而且开创了中　国文化哲学以象尽意以象明道的言说方式和话语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李建中：二十四诗品：中国文论的诗眼画境　传统　道，道即自然。　轴心期时代的中国文化，或儒或道，其言道之　方明道之途均不离“象”　《周易》为儒家六经之　老庄的“道”和禅宗的“吾心”都是不可言说　的，只有采用与其相似或相同的方式（亦即象罔的　首，其６４卦及３８４爻本身就兼具自然之象与玄妙　之象；其卦辞及爻辞，所遵循的是“立象以尽意”的　方式）才能进入。一个民族的文论是对本民族文　学思想及艺术精神的进入，其入思的方式（包括话　语原则、言说方式等）均须与所评说的对象相契　话语原则　《易传・系辞》：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　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日：“圣人立　合，否则便成讦格不入之论　中国文学的本质是　诗性，其最高境界是无言，也就是庄子所说的“玄　珠”。李白《金门答苏秀才》有“玄珠寄罔象”，自居　易《求玄珠赋》有“与罔象而同归”。唐代文论“不言　理”的一路。以“象罔”的方式进入诗歌，进入中国　文学，从而将中国文学的最高境界（玄珠）寄于诗　性文论的“象罔”之中并与“象罔”同归。　皎然有“取境”之说，而皎然的“境”并不在象　泉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　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就“尽意”这～目标而言，“言”不如“象”，故圣人要　立象设卦；圣人所立的“象”之中，既有静止的（卦　象），还有动态的（鼓之舞之）。孔子言道亦常用　“象”，如用“众星拱北辰”喻“为政以德”，以自然之　“天”的巍峨喻尧之炳焕大美，以“岁寒之松柏”喻　内。《诗式・辩体有一十九字》论“静”与“远”：　君子的挺拔高洁等等。而孔子所遣用的诸多自然　物象，叉可整合为人格形象（圣人和君子）。孔子　“静，非如松风不动、林狄鸣，乃谓意中之静。远，　非如渺渺望水、杳杳看山。乃谓意中之远。”“非如”　用人格形象来明儒家之道，则可视为整体意义上　的“立象以尽意”。　云云，意谓“象”并不能写“意”之真谛，而意之真谛　只能在象之外，象之上，即所谓“意中之静”、“意中　之远”。皎然评灵运诗，称“旨冥句中”，“情在词　外”，他不仅主张“采奇于象外”，而且视“但见性　情，不睹文字”为“诗道之极”：　老子认为道是不可言说的，但他仍然要“强日　之”，其“日”的方式亦包括“立象”。《道德经》所用　之象，既有橐龠、车教、陶器、户牖、飘风、骤雨、深　谷、流水一类的自然物象，亦有圣人、婴儿、大盗一　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　若遇高　手如康乐公，览而察之，但见性情，不睹　文字，盖诗道之极也。向使此道蓐之于　儒，则冠六经之首；贵之于道，则居众妙　之门；崇之于释，则彻空王之奥。　类的人物形象　当然，老子的道并不在诸“象”之　中，他只是藉有形之象而渡往形而上之象。老子　说“大象无形”，无形之大象，象罔也。《庄子－天　地》：　黄帝游于赤水之北，登于昆仑之邱，　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　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索之而不　得也；乃使泉罔，泉罔得之。黄帝曰：异　哉！泉罔乃可以得之乎！　有学者将“玄珠”视为人类轴心时代启蒙后所丢失　性情，为文外之旨、象外之意，忘亩离象方可诣旨　得意。皎然此语，其意与庄子“象罔得玄珠”相通，　故无论于儒于道于释皆堪称至道。　受道家哲学的影响，司空图论诗，亦是以“象　罔”的方式进入。“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也就是　道家的“道隐无名”、“大音希声”和禅宗的“由来无　一掉的诗性智慧，而文明时代人类的理性思维与逻　辑话语，都无法找回“玄珠”。因而，能使“玄珠”失　而复得的“象罔”则成为庄子哲学中固有的诗性内　涵。ｃ　］　”’方以智注《庄子》之“象罔”，称“象则　物，何处惹尘埃”。司空图仅存的几篇诗论，无　一不在讨论这一问题。《与李生论诗书》讲“韵外　之致”、“味外之旨”，《与极浦谈诗书》讲“象外之　象，景外之景”。《与王驾评诗书》讲“思与境偕”，　《题柳柳州集后序》讲“味其深搜之致”……司空图　非无，罔则非有”。非无者，象也；非有者，象外之　象也；非无非有者，众妙之门也。老庄用种种象喻　叩击众妙之门的过程，也就是象罔得玄珠的过程。　后来《六祖坛经》讲“摩呵般若波罗蜜”（将大知慧　到彼岸），彼岸即为此岸，佛性即是吾心，悟出吾心　之中那一点真如本性即可成佛。禅宗成佛的过程　亦为“象罔得玄珠”的过程，只是在这一过程之中，　论诗，以“象外之象”为旨趣，其《二十四诗品》将中　国哲学的“立象以尽意”诗意化、意境化。胎孕于　诗性文化的中国古代文论，不仅是哲理诗，亦为写　意画，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便成为它的画境。　二十四品，品品有“象”，表圣所立之象既有自　然物象亦有人格形象ｍ］。仅以水之象为例，就有　象罔即为玄珠。玄珠即为象罔，正如老庄的自然即　“采采流水”（纤浓）、“大河前横”（沉著）、“上有飞　——　ＹＹＳＺＸＢ　Ｊ上　１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牵建中：二十四诗品：中国文论的诗眼画境　瀑”（典雅）、“雾余水畔”（绮丽）、“下有漪流”（清　司空图坎禀于衰世，哀怨于黍离，用道家之　奇）、“大风巷水”（悲概）……。孙联奎《诗品臆说　“自然”、“疏野”和禅宗之“冲淡”、“飘逸”淡尽儒家　自序》比较钟嵘《诗品》与表圣《诗品》之异，称前者　之“悲慨”、“劲健”。“盖其人既脱离尘俗，如半天　“志在滑流溯源”而后者“意主摹神取象”，其“摹神　之朱霞．云中之白鹤，故能心空笔脱如是也。学者　取象”之妙，以至“神出古异”，“妙契同尘”。如《典　熟复而玩味焉．得其摹绘之工，师其造语之隽，作　雅》一品，白云、幽鸟、落花、飞瀑，写淡逸清寂之境　诗之妙具于斯矣；岂非后生必有读之要哉　ｌ＿　“　象；赏雨茅屋、眠琴绿荫，写幽人佳士之形象。然　“其造语之隽”以成诗眼，“其摹绘之工”以成嘶境，　细品全诗，又可见出司空表圣之“意”并不在这境　诗眼之传神，画境之寄意，全在象罔之中　异哉，　象和形象之中。郭绍虞《诗品集解》诠释《典雅》　表圣诗品得诗性文论之玄珠。　“眠琴绿阴”～句日：　眠琴，犹言横琴．官琴之眠于绿阴　［参考文献］　也，但比横琴哭妙　横琴可以弹，眠琴却　不一定弹，犹渊明抚无弦乏琴，但得琴中　Ｅ１］郭绍虞．诗品集解・续诗品注［Ｍ］．北京：人民文学出　趣也。　版社，１９６３．　眠琴，有琴之象而无琴之音，是琴非琴，有琴无琴　［２］［清］翁方纲．石洲诗话［Ｍ］。　非有非无，象罔也。渊明抚无弦之琴方可得琴中　［３３辨体明性——关于中国古文论诗性特征的现代思考　趣，表圣“眠琴绿阴”方能传典雅之神。　［Ｊ］．华中师范大学学报，２００１，（２）．　《雄浑》有“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环中，虚空　［４］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Ｍ］．上海。上海古籍　之处也，语出《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　出版社，１９７９．　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郭象注日；“夫　Ｅｓ］钱钟书．管锥编［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０．　是非反复相寻无穷，故谓之环。环中空矣。今以　［６３萧水顺．从钟嵘诗品到司空图诗品［Ｍ］．台北。文　是非为环而得其中者，无是无非也。无是无非，故　史哲出版社．１９９３．　能应夫是非，是非无穷，故应亦无穷　”就诗歌创作　［７］释然．诗式序［Ｍ］．　和诗歌风格意境的营造而言，诗人只有超越于具　［８］文心雕龙・情采篇［Ｍ］．　体的“象”之外，才能“返虚人浑”，也才能由浑而　［９］［德］汉斯一格奥尔格・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Ｍ］．洪　雄－就对《二十四诗品》的解读或诠释而言，也只有　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１９９９．　超越于种种自然物象和人格形象之外，才能得味　［１０］杨振纲．诗品续解自序［Ｍ］．　外之旨韵外之致。正是在此意义上，杨廷芝《诗品　［１１３十三经注疏［Ｍ］．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１９７９．　浅解凡例》才说“诗品取神不取形，切不可拘于字　［１２３刘士林．中国诗性文化［Ｍ丁＿南京：江苏人民出版　面。……若滞于景象，则古人无限精神如何传得　社，１９９９．　出”。说到底，司空图的本意并不在“象”，而是用　［１３］李建中．中国古文论诗性特征剖析口］．学术月刊．　他的诗心画意架一座“象”的虹桥。如果我们惊叹　１９９８．（ｉ０）．　于桥的奇丽而徜徉甚至驻足。则永远也到不了　“意”的彼岸。因此，《二十四诗品》的画境（或风景　或人物），最为深邃最为隽永的蕴涵在“象”之外。　【编校：饶咬成．蔡贤膏】　Ｔｈｅ　Ｐｏｅｍ　Ｅｙｅ　ａｎｄ　Ｐａｉｎｔｉｎｇ　Ｂｏｕｒｎ　ｏｆ　Ｃｈｉｎａ　ｓ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Ｒｅｖｉｅｗ　Ｌｌ　Ｊｉａｎ～ｚｈｏｎｇ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Ｗｕｈａｎ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Ｗｕｈａｎ　４３００７２。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Ｃｈｉｎａ＇ｓ　ａｎｃｉｅｎｔ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ｒｅｖｉｅｗ　ｌ　ｃａｍｅ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ｃｕｌｔｕｒｅ　ｏｆ　ｐｏｅｍｓ。ｗａｓ　ｐｏｅｍ　ｏｆ　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　ｉｎ　ｔｅｒｍｓ　ｏｆ　ｉｔｓ　ｌａｎｇｕａｇｅ　ｗａｙｓ　ａｎｄ　ｐａｉｎｔｉｎｇ　ｏｆ　ｎａｒｒａｔｉｎｇ　ｍｅａｎｉｎｇｓ　ｉｎ　ｔｅｒｍｓ　ｏｆ　ｍｅａｎｉｎｇ　ａｎｄ　ｓｔｒｕｃｔｕｒｅ．Ｔｈｅ　Ｅｖａｌｕ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ｗｅｎｔｙ—ｆｏｕｒ　Ｐｏｅｍｓ　Ｉｓ　ｔｈｅ　ｐｏｅｍ　ｅｙｅ　ａｎｄ　ｐａｉｎｔｉｎｇ　ｂｏｕｒｎ　ｏｆ　Ｃｈｉｎａ＇ｓ　ａｎｃｉｅｎｔ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ｒｅｖｉｅｗ．Ｔｈｅ　ａｕｔｈｏｒ－Ｓｉ　Ｋｏｎｇｔｕ。ｍａｄｅ　ｕｓｅ　ｏｆ　ｔｈｅ　ｗａｙｓ　ｏｆ　ｔｈｉｎｋｉｎｇ　ａｎｄ　ｓｐｅａｋｉｎｇ　ｔｏ　ｅｘｐｒｅｓｓ　ｔｈｅ　ｈｉｇｈｅｓｔ　ｂｏｕｒｎ　ｏｆ　Ｃｈｉｎａ＇ｓ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ｒｅｖｉｅｗ，ａｎｄ　ｔｈｅｎ　ｍａｄｅ　ｕｓｅ　ｏｆ　ｐｏｅｍ　ａｎｄ　ｐａｍｔｍｇ　ｏｕｔ　ｏｆ　ａ　ｒａｉｎｂｏｗ　ｔＯ　ｔｒａｎｓｆｏｒｍ　Ｃｈｉｎａ　Ｓ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ｒｅｖｉｅｗ　ｉｎｔｏ　ｔｈｅ　ｗｏｒｌｄ　ｏｆ　ｉｍａｇｉｎａｔｉｏｎ．Ｔｈｅ　ｓｐｉｒｉｔ　ｏｆ　ｐｏｅｍ　ｅｙｅ　ａｎｄ　ｔｈｅ　ｍｅａｎｉｎｇ　ｏｆ　ｐａｉｎｔｉｎｇ　ｂｏｕｒｎ　ｗｅｒｅ　ｂｏｔｈ　ｉｎ　ｔｈｅ　ｗｏｒｌｄ．Ｓｏ　Ｔｈｅ　Ｅｖａｌｕ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ｗｅｎｔｙ－－ｆｏｕｒ　Ｐｏｅｍｓ　ｉｓ　ｔｈｅ　ｇｉｓｔ　ｏｆ　Ｃｈｉｎａ＇ｓ　ｌｉｔ．　ｅｒａｔｕｒｅ　ｒｅｖｉｅｗ　ｏｆ　ｐｏｅｍ．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Ｔｈｅ　Ｅｖａｌｕａｔｉｏｎ　ｏｆ　Ｔｗｅｎｔｙ－－ｆｏｕｒ　Ｐｏｅｍｓ；Ｃｈｉｎａ＇ｓ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ｒｅｖｉｅｗ；ｐｏｅｍ　ｅｙｅ；ｐａｉｎｔｉｎｇ　ｂｏｕｒｎ　Ｙ。。＿＿。Ｙ。。＿＿Ｓ。‘＿Ｚ。＇＿Ｘ。。。・—Ｂ—５２